杂图堆放地

君の死ねない瞳がキラッと光りだした時
そう知らない歌でも歌いに遠くへ行こうぜ

【廷根组】阿勒苏霍德之笔如是说(完结)

Summary:

一个苹果引发的血案。

 

Warning:

金主妈咪的稿,说是廷根组(超广义),本质是被作者放飞成乱七八糟一锅炖的群像文,不正经,极其极其OOC,私设重重,是不论哪个时间线都绝不可能发生的相声故事。

作者一视同仁,平等地迫害着所有角色,但有些角色比其他角色更平等。

有埃德萨克×特莉丝要素,有非廷根组角色女装情节请注意避雷,当我说起廷根组的时候并不存在任何cp意味。



CHAPTER 4 如果有人跟你说:“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不要信,那是胡说


10

 

离开市政广场后,克莱恩又走了几步路,终于在广场背面叫停了一辆马车。车夫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按时间收费,一小时两苏勒,不到一小时的,按一小时计算,超过一小时的,每十五分钟加六便士,不足十五分钟的按十五分钟收费。”第二句话是“今天到处交通都不太好,大概率会堵车,您要有个心理准备。”

 

克莱恩翻了个白眼,心里“是是是好好好,反正教会会报销”,嘴上还是很客气。“佐特兰街36号,黑荆棘安保公司,”他排出四苏勒巨款,一阵心绞痛,“钱不是问题。事情要紧,希望您能有多快有多快。”

 

对方收下钱后迅速闭了嘴,就连挥动马鞭的动作都多了几分气势。十几分钟后克莱恩站在黑荆棘安保公司竖直的招牌底下,跨过几级台阶,一把推开了房门。罗珊几乎是同时站起来,手上的《廷根市老实人报》哗啦落下。她有些慌乱地理了理头发,说道:“克莱恩!你怎么回来啦?伦纳德和队长他们呢?”

 

“有麻烦了,我是来报信的,”克莱恩说着,迅速穿过乱七八糟的沙发和茶几,拉开办公室门把手,“电报机用一下。”

 

“噢!”罗珊不知所措地扭紧双手,站在门口。

 

电报机的电键缺少润滑,拍电报时咔哒咔哒的声响填满了整间办公室,这花不了克莱恩多长时间,很快他从电报机前站起来,转身面向罗珊。“……现在情况很复杂,按照惯例,应该尽快疏散你们回家才对。不过,我怀疑那样做也不太妥当。”他对着满脸担忧的女孩说,一只脚在地板上焦躁地来回磨蹭,办公室不平的地板吱嘎作响,“我想你现在最好收拾一下东西,等会从地道去圣赛琳娜教堂呆着,教会会保护你们的。”

 

罗珊问:“那你呢?”

 

那我?克莱恩眨眨眼。实际上,他帮不上邓恩和伦纳德什么忙,这点他再清楚不过。序列九的占卜家除了能装神弄鬼糊弄人以外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真要他去打架,大约跟抱着足球的小学生误入持枪械斗全武行现场差不多。克莱恩穿过走廊,推开尽头左侧的门,有些潦草地回应:“我?我得先去确认下查尼斯门的情况。”

 

大门敞开,露出灰白的石质阶梯和燃烧着的煤气灯。罗珊站在他身后说:“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门被轻轻掩上。克莱恩向下走去,融进橘黄的,跳跃的光芒里。

 

他走得很急,很快雕着七枚圣徽的铁黑色大门出现在眼前,克莱恩还看见早上他和伦纳德围坐的圆桌。地下弥漫着一股阴湿的潮气,水蒸气在天花板上凝成霉斑,在煤气灯下看起来更像晦暗不明的阴影。灯里的火苗摇摇晃晃,克莱恩影子被拉得很长,也跟着灯光一起颤抖。

 

女神在上,他对查尼斯门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也不至于为了自我感动千里迢迢跑回去拖队友后腿,但一个人呆在后方无能为力的感觉确实算不上好,他得讨点独处时间。

 

克莱恩又扭头看了看楼梯,确认罗珊没有跟上来后小幅逆走四步,下一秒,细密的,尖锐的呢喃钻进他的耳朵。他的身体向下坠,意识却被钩子钩着往上拽,穿过灰色的雾和红色的星辰,最后扔到坚实的地面上。克莱恩头痛欲裂,失重的滋味并不好受,无论来多少次都没法轻易适应。他忍着头痛拉开椅子,在青铜长桌前坐下来,手里攥紧了灵摆。

 

邓恩和伦纳德,克莱恩念叨着这两个名字,死死盯着灵摆,他们还很安全,没有遭遇危险。他重复了七遍,以为自己做好了面对一切结果的准备,可惜实际上没有。

 

没有左旋或者右旋,灵摆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克莱恩有些茫然地拨弄着这小东西,想起不久之前,他和老尼尔坐在昏暗的室内。蜡烛昏黄的光抹在老尼尔脸上,让他皱纹间的阴影都显得更深。老尼尔慢悠悠地跟他说,灵摆不动就是不好也不坏——放在眼下,这就是在说邓恩和伦纳德既不危险也不安全。克莱恩不满意这个暧昧的答案。占卜本身是不确定性的艺术,可什么状态可以算作不危险也不安全,既危险又安全?他没法思考下去,仿佛这个问题背后本身就藏着凶险的秘密。

 

过了一会,克莱恩放弃深究,转而占卜起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这次启示来得又快又清晰,像是殷切的督促。梦里的那副景象如此清晰地停留在他视网膜上,他看见已经有些散去的摊贩,撒满杂物的街道,和坐在板车边,捧着个苹果直勾勾看着地砖的老太。她伛偻着身子,肩膀弓起,除此之外再没任何多余动作,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能证明她不是一座雕像。

 

克莱恩一下认出了这是哪——市政广场。

 

这个场景让他喉头作梗。他从杂物堆里摸出所有符咒塞进口袋,匆匆离开了灰雾。重新站在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地下时他松了口气,但那也只是一瞬而已。罗珊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克莱恩转过身去,心在那一瞬间被攥紧了。

 

“克莱恩!”罗珊大喊着,从楼梯上奔下来。克莱恩从没见过她冲得这么快,以前她顾及着伦纳德的前车之鉴,总是走得很小心。她捏着张纸飞过昏暗的走道,堪堪在克莱恩面前停下来:“伦纳德发了电报过来!我想也许你需要看一下。”

 

“谢谢你罗珊,”克莱恩听见自己说,眼睛死死盯着圆桌,他的声音干涩得像刚吞下一只苍蝇,“但在那之前,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来过这里?”

 

“呃,不?当然没有,我一直看着呢,这段时间里除了我没人来过。”

 

女孩看起来很疑惑。克莱恩知道她当然没必要说谎,但也因此,他的心缩成一团,像石头一样缓缓下坠,沉向海底,呼吸一下子变得无比艰难。他看向桌面,今天早上伦纳德和他留下一个苹果,但现在那里空空如也,像是对克莱恩的嘲弄——苹果哪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卷好的羊皮纸。

 

有人来过,在罗珊和他都完全没察觉的时候。

 

克莱恩试着摆出一副轻松的表情,免得引来罗珊更多担忧。他展开女孩递来的电报。

 

特莉丝成功逃走了,他们需要拿到搜查令。他一行行向下扫视,街口的一栋楼和火车站的钟楼发生了坍塌事故,前者原因不明,而后者由特莉丝造成。电报里伦纳德听起来狼狈,可要克莱恩评判,发报人甚至算得上精神。这让他又开始对自己的占卜结果产生了怀疑。众所周知,占卜并非全然可靠。

 

他转而捞起桌上的牛皮纸。这一次信息就简单多了,只有短短一句话,克莱恩一眼就能看到底——

 

增援已至。

 

这下,连同坠落的心一起,克莱恩整个人都被拽进了疑怖的深渊。煤油灯的火苗在他眼前无限放大,似乎要把这地下稀薄的空气一口气烧光似的。他呼吸急促起来,想要让自己大脑重新运作。

 

增援?什么增援?本地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圣数教堂位于郊外,而风暴之主教会的河与海教堂则与圣赛琳娜教堂一同位于北区。在他们通往市政广场的必经之路上,正躺着两座倒塌建筑的尸骸——坍塌事故必然伴随着交通堵塞。克莱恩的电报才发出没多久,没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及时赶到。

 

不论是谁,这位电报的发送者在克莱恩和罗珊眼皮底下留下一个语焉不详的告知,还大摇大摆拿走了苹果。

 

“按伦纳德说的做。”

 

克莱恩把伦纳德的电报塞回罗珊怀里,然后冲出了黑荆棘安保公司。他想起那份预言——他的同伴既不危险也不安全。现在,他似乎能够理解其中含义了。鬼知道对方为什么不杀死自己和罗珊,反而给出那样的信息!克莱恩没法寄希望于上位者的仁慈,无论那增援会是什么,他都不能置之不理。

 

正午的佐特兰街阳光猛烈,他拦下一辆马车,却在驶出不久之后发现这行不通。大半个廷根的交通近乎陷入瘫痪,马车和商贩扭在一起,放眼望去,到处是攒动的人头,热浪在每个人头顶翻滚。克莱恩跳下马车,努力挤过黑压压的人群,朝市政广场赶去。

 

 

 

11

 

追踪埃德萨克不是件太难的事,确切的说,是相当容易。王子殿下在这方面没太多经验,况且他根本就想让官方非凡者们追过来。邓恩用占卜找准方向后不久就看见了那辆马车,以一个不紧不慢的速度向前奔驰着,既不让人过分靠近也不从人视野里溜走,像是海里游曳的一尾鱼。

 

他的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唯一的不足是,他压根不熟悉廷根。因此埃德萨克没有意识到,他正在廷根的西边兜一个相当大的圈子。

 

跟踪埃德萨克第二次踏上同一条街道的瞬间,邓恩意识到了这件事。他同时还知道,埃德萨克十有八九迷了路。值夜者当机立断,掉头行驶。毕竟就算是地球,不论往东走往西走,最后也都会到达一处,廷根这么大点地方,抄近道截住埃德萨克可谓轻而易举。

 

过了一会,邓恩找到了个合适的位置。他藏在街道转角的阴影里,屏住呼吸,侧耳分辨着任何一点可疑的响动。按照他的预计,再过五六分钟,埃德萨克就会从转角另一边过来,那时马蹄和车轮轧过地面的声音会提醒他。但现在,除了左右邻里开炊的瓢盆碰撞声,他什么都听不见,这条街道太过安静,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在街上晃悠,好像所有人流都被隔在了城的另一边。

 

他有些不安地往阴影里又缩了缩。

 

对于埃德萨克,他总是抱有一些疑问的。这疑问并不针对王子殿下本人,而是他背后的什么人。克莱恩曾委婉地提过,特莉丝没做反占卜这一点相当匪夷所思。一个经验丰富的刺客,真的会大意到忘记反占卜吗?事到如今,他还有了点更可怕的猜想。也许埃德萨克是想为特莉丝打掩护的,可事实却并不如他所愿——有人用特莉丝做诱饵,让埃德萨克的行踪从他们眼皮底下消失了一小会——对于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他们全然不知。

 

时间安静地一点点流逝,心跳在邓恩耳边像是擂鼓一样作响。过了许久,终于有别的声响从心跳声下浮上来。大地在轻微地震动,他能清晰地听见马蹄踢踢踏踏,还有车轮碾过虱子的声音。邓恩没有探出去看一眼,只是皱着眉头盯着前方。

 

马车在距离他没有几米的地方飞驰而过,几乎是同时,邓恩闭上了眼睛。

 

像被无形的绳子绊住一样,那匹马一个趔趄,踉踉跄跄止住了奔跑的步伐。马车在街道正中央停下来。因为这意外的急停,马车好几处木质结构发出抗议的吱嘎声。但很快,这些声响又消失了,街道重新陷于寂静。

 

 

 

邓恩重新睁开眼的时候,正坐在行驶着的马车顶上,两旁建筑一栋栋往后退去。邓恩按照他的记忆重新构建了梦境里的一切,因此除了马车外,这世界的一切,从路灯到砖墙,都好似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埃德萨克在前方拽动缰绳,从这个角度,邓恩只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

 

邓恩相信埃德萨克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他的后背不自然地绷直,坐姿里透着一丝僵硬。但他们谁都没开口,沉默在风中呼号,邓恩无言等待着。在梦中时,他总是相当有耐心。

 

最后是埃德萨克先打破沉默:“你们就是追捕特莉丝的人?”

 

邓恩说:“没错。”

 

“你们现在要来抓我了?”

 

“……这也算是任务的一部分。”

 

“那特莉丝呢?你们抓到她了吗?”埃德萨克转过身来,声音听起来硬邦邦的,邓恩这才发现他似乎远没表现出来的那样从容,但在邓恩准备回答之前,他又迅速摆摆手,扭了回去,“……不,算了,你还是别告诉我了。”

 

邓恩揉了揉头发。可能是因为白日里没有吐露秘密的机会,通常在梦里,人们都会相当热切,相当坦诚地对他倾吐一切。但是梦里的埃德萨克仍莫名固执要强,邓恩只得将这理解为他本性的一部分。“好,那现在轮到我了,”他思索着,谨慎地措辞,“你和特莉丝合谋帮助她逃跑,对吗?”

 

埃德萨克说:“从结果上来说是这样的。”

 

“那么在离开特莉丝屋子到抵达铁十字街的这段时间里你都在做些什么?”

 

这次回答来得没那么及时。埃德萨克沉默了很久,久到邓恩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埃德萨克开口了。“……呃,好吧。我迷路了,被困在一个花园里。”承认这个事实似乎让他很沮丧,“那个花园很乱,我想是刚下过雨的缘故。我想想,我在那拿走了——”

 

他的后半截话语奇妙地消失了。

 

邓恩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被困在一个花园,然后——”埃德萨克不快地扭过头来。他的声带震动,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正把音节一个个推出,但是邓恩什么都没有听到。埃德萨克的话就像被橡皮凭空擦去了一样。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埃德萨克,在这短暂的沉默中,他突然意识到,风声,马车声,邻里交谈声,一切声响都被从世界上抹去了,他们在万籁俱寂中极速前进。

 

“停车,快停车!”邓恩扯着嗓子大喊。

 

廷根的街道正在他们身后一节节退去,随之铺展开来的是春日的原野,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树,树,和树。这绝不是廷根的郊野的样子。埃德萨克手忙脚乱地去拽缰绳,马车已经偏离了既定航线。剧烈的一下颠簸后,马车一头冲下了石砖路。茂盛的杂草阻止了可能随之而来的一系列交通灾难,车轮在草地上减速,整个车身歪斜着栽倒在森林边缘。

 

在此之前邓恩已经从车顶跳了下来,他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胳膊被树枝割出细密的红痕。灌木丛颤抖着把树叶洒到他脸上。邓恩仰躺着把落叶拂去。他刚刚试图解除梦境,但不出所料没有成功,这些景象的触感太过真实,远不是所有建筑都蒙着一层雾气的街道能比的——

 

这里早就不是他的梦了。

 

恐惧几乎要凝成实体,邓恩感觉酸水从胃里往上泛。

 

埃德萨克在离他不到五十米的距离,挣扎着站起身来,他的旁边有一座教堂,规模不大,看起来似乎废弃了有段时间,砖缝里甚至也有杂草探出头。受姿势限制,邓恩没法看得很清楚,但声音却顺着地面清晰钻进他的耳朵。

 

还有其他人在这里,邓恩听见了对方长袍布料窸窸窣窣来回摩挲的声响。声音停在了埃德萨克面前。

 

“请问您是?”埃德萨克紧张的声音传来。

 

“一位观众。”

 

这压根不算答案。邓恩尽可能无声地挪动身子,从枪袋里抽出自己的配枪。现在他能看见那人白色的衣角,并非什么名贵布料,款式反而看着更像是普通的神父服。邓恩熟识廷根的每一位神父,没人能在现在出现在这里。

 

埃德萨克似乎跟邓恩一样困惑,他退了一步,问:“……什么观众?”

 

“对于一出成功的戏剧而言,观众和作者一样必不可少,”神父出人意料地耐心,但他的解释似乎不但不能消解困惑,反而让疑问成百上千地增加了,“作者习惯于谋划整篇故事,万事万物都依照祂的期待上演。而观众通常只在互动环节推演员一把。就像蝴蝶扇动翅膀,龙卷风就可能会席卷大洋彼岸外的某处一样,踌躇满志的人可能自此一蹶不振,而本当死去的人也许得以苟活,故事会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面貌。”

 

“……不,我还是不理解。”

 

“没关系,”神父说,他的声音似乎有着某种魔力,能够让人无端平静下来,“总之,我很高兴能在这里看到你。”

 

邓恩并不高兴,对他而言,现在的一切情况都糟透了。他不愿意去思考那些话语,一点点都不想知道背后含义。不论是什么戏剧、作者还是什么观众,听起来都傲慢得令人费解,稍微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那人远不是他能抗衡的,如果要明哲保身,现在就该呆在原地,装作自己并不存在于世上。

 

但是埃德萨克……邓恩不知道埃德萨克会怎样,他也没法放着埃德萨克不管。

 

“我会拿走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记忆、感情,你能想到的一切。”王子殿下没能及时回应,神父接着往下说,音调平稳,安定,既非劝诱也非威胁,就像谈论明天早晨的早饭一样轻松:“作为报偿,也许你会对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感兴趣。”

 

邓恩匍匐在地上,胳膊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他感觉自己正变成一座雕像,只有谈话声水流一样涓涓灌进他的耳朵。神父在讲述创世纪的故事,世上的第一个男人和女人被蛇引诱吃下禁果。“知善恶树上的果子不可吃也不可触摸,是人类原罪和一切其他罪恶的开端。”但邓恩没在听,他的注意力全部被这片森林夺走了——

 

只有如此贴近大地才能感觉到这片森林的奇怪。他瞥了两眼近旁的树叶,几乎要以为那花纹是他的错觉。硬要邓恩去形容的话,那像是爬行动物鳞片,形状里暗示着潮湿与坚硬,密密麻麻藏着森林的皮肤之下。在他看来,花纹遍布整片森林,或者说这片森林都依附在这种纹理上,好似托负着一整座岛的巨龟。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他的大脑几乎炸裂开来。

 

邓恩赶紧闭上眼睛。不远处,谈话仍在继续,埃德萨克说:“我知道,罗塞尔大帝的寓言故事对吗?”

 

对面只是微笑。他接着说:“呃,罗塞尔还说,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这我倒是不认为是真的。”

 

邓恩仿佛从这句话里听到了些微妙的笑意。对话到此结束,两人谁都没再开口。神父似乎正一步步朝年轻人走过去,邓恩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和埃德萨克吞咽口水的声音。尽管连站着都嫌艰难,埃德萨克仍固执地杵在那里,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邓恩屏住呼吸,在心里默数着。

 

他听见埃德萨克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神父弯下腰,从埃德萨克口袋里拿出了什么。

 

就在这时,梦境突然猛烈地摇晃起来。

 

邓恩抓了个这个时机——他抓住得太好了。在摇晃的森林里,在扭曲的教堂前,他一跃而起,手枪瞄准神父头部的同时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起。也是这时,他第一次看清了神父的样貌——一个金发的神父,穿着简朴的白袍,拿了根灰扑扑的羽毛笔。淡金色胡子上方,一双清澈的眼睛正平静地看向邓恩。他几乎要溺毙过去。那双眼睛,就像婴儿一样清澈而和煦,很难想象一个成年人能拥有这样的眼睛,但邓恩还是像被巨兽盯住一样,浑身颤抖起来。

 

子弹破空而去。

 

在梦境里,连子弹都慢条斯理,懒懒散散的。神父安然无恙,梦境像面镜子一样应声碎裂开。邓恩看见无数碎片漂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折射出无数片森林,无数个他自己,无数个惊讶的埃德萨克和无数个微笑的神父。他的意识正飘荡着远去,周围寂静无声,快行到梦境边缘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镜子里的画面更像过于庞大的拼图一角——只有从远处看才能勾勒出这景象全貌。

 

那是一条巨龙,正用婴儿般清澈而和煦的眼神看向他。

 

邓恩一个激灵,从梦境里挣脱开来。

 

 

 

12

 

埃德萨克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街道中央,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一辆马车停在他身后,但马匹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记得自己早上来到名为廷根的小镇,却不知自己如何到了这里。现在已经是个大晴天了,他的记忆断在茫茫无边的雨幕里。这感觉像是桥梁被生生截断一截,他站在岸边,却不知道自己如何渡的河。

 

他站起身。不远处一个男人朝他走来。埃德萨克当然不认识他,但对方却一副相当熟悉自己的架势。埃德萨克谨慎地开口:“……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因为这句话,男人的脚步一滞。他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似乎在摸索着什么。埃德萨克盯着那只手,盘算起自己兄弟买凶杀人的可能性。如果男人拿出一把手枪的话,那可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但男人只是摸出了一个黑皮的小本子,翻开后递到他眼前,上面一个灰眼睛的人正严肃地看向他。

 

警官证。

 

“邓恩·史密斯,警察,您的管家在找您,希望您能跟我来一趟。”邓恩言简意赅地说。

 

 

 

埃德萨克跟着他走了,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尽管邓恩声称自己是来找他的,可实际上,他觉得邓恩对他抱有一种不合常理的警惕。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活像是警察扣押犯人,埃德萨克忍不住对自己的双手看了又看,万分确信自己手上真的没搭着手铐。

 

这好歹证明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埃德萨克没有跑去杀人。他的记忆像是破了许多大洞,完全不能遮风挡雨的屋子,压根没法让人安心。

 

走过几个街区后,人显而易见得多了起来——有点太多了,两个人光是在挤过人群就废了好一番功夫,等到了市政广场边缘的时候,埃德萨克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汗水不断从他额头落下来。在埃德萨克有记忆以来,他很少这么狼狈,可潜意识告诉他这种事最近却经常发生。

 

市政广场已经搭满了花花绿绿的帐篷,穿着小丑服的人进进出出,忙着为表演准备。邓恩领着他往角落走,似乎是想避开人流,但他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埃德萨克困惑地抬头看去,一个老妇人拉着个空板车,挡在他们去路上。她低头捧着个苹果,因为邓恩突然的动作而抬起来头,埃德萨克看见她空洞而木然的表情。

 

这和他预想的不同。看那空板车,埃德萨克还以为她今天生意不错,理应有个好心情的。

 

在看到埃德萨克的那瞬间,她眼珠一轮,整个人突然有了神气。她殷切地凑上来,把苹果塞到埃德萨克面前:“小伙子,要来个苹果吗?”

 

他莫名其妙想起罗塞尔故事里讲的:“苹果是人类原罪和一切其他罪恶的开端。”也许有点迷信,但不,不用了。埃德萨克原本想这么说,可看着老妇人沟壑纵横的脸又突然说不出口了。他扭头瞥了一眼邓恩——邓恩没注意这边,他的一位下属刚找过来,两个人正交谈着什么。对话中埃德萨克隐约听到邓恩管他叫伦纳德。

 

埃德萨克扭过来。“……当然,谢谢您。”他说,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起来,半天只摸出一金镑,他有些尴尬地说,“只有这个,就不用找零了。”

 

老妇人瞠目结舌,手忙脚乱地把苹果递给了埃德萨克,紧接着就是一叠声的道谢。伦纳德在后面斜眼瞄着埃德萨克手里的苹果,似乎要用目光将苹果凿出一个洞,他半天才转向邓恩,说:“特莉丝逃走了。”

 

埃德萨克没听说过这个人,起码在他的记忆中是这样,但他还是莫名其妙的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埃德萨克掂了掂手中的苹果,一口咬了下去。

 

 热浪突然退去,地表温度直往下窜,大片大片的阴影笼罩住这市政广场的一角。这附近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抬起头。

 

一扇古朴的对开大门出现在他们的正上方,微微敞开一条缝。门里传来婴儿尖叫哭泣的声音,什么东西挤在门口,争先恐后地想要出来。人们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一团,没人说得出那玩意的具体形状。这场景已经超出了人类认知,魔幻到似乎只存在于鬼怪小说中,但他们踩着的长方形阴影正切实提醒着他们这里是现实。

 

下一秒,大门彻底敞开了。那些在门口互相推搡的东西接连坠落,像火红的流星一样砸向大地,砸向老妇人的空板车。这些圆滚,鲜艳的不速之客在板车上堆成一个小山。最后落下的是一个暗金色头发的中年男人,赤裸着上身,裤子也破烂,他似乎正昏迷着,身子软绵绵地瘫在小山尖上。

 

埃德萨克没看见这些——几乎是同时,他的记忆碎片像是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冲刷着他的大脑。每一片碎片里面都有着一个面庞圆润的年轻女人。现在,埃德萨克知道她就是特莉丝了。他涉水淌过这些记忆,沉默地看着特莉丝拉开大门叫他进来;特莉丝给他换好衣服,将他推出门外;特莉丝按着他的脖子,把他压在马车座位上;特莉丝捏着车票跳出马车。他既无法理解最初自己狂热的心情,也不懂最后莫名其妙的伤感——他就像个局外人,坐在剧院后排观赏一出戏剧,偏偏演员之一长了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可埃德萨克还是浑身颤抖了起来。他喉头发哽,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在哭。

 

埃德萨克小声说:“……特莉丝。”

 

剧院外,老妇人正大喊:“我的苹果!”

 

邓恩和伦纳德也大喊:“因斯,赞格威尔!”

 

苹果山尖上,因斯手指颤抖了一下。他似乎正挣扎着从昏迷中醒来。惨白的胳膊,长着婴儿面孔的青黑藤蔓和凸出眼睛的滑腻触手开始从门中滑出,随之而来的是窸窣的低语、哭泣,还有冷得快冻出冰碴子的空气。邓恩和伦纳德被定在原地,浑身血液几乎都要停止流动。市政广场这一隅的生命力正飞速地流失,裂纹爬上木板车,建筑肉眼可见变得灰败。

 

死亡正悄无声息降临。

 

在埃德萨克的余光里,一个浑身书卷气的年轻人正冲向这里,大喊着什么。可回忆里的情绪攥紧了他,让他没法轻易逃回现实。他想起特莉丝展示给他看的那张车票:十二点零五,廷根到贝克兰德,还有她告诉自己真名时有点狡黠的神情。他颤抖着,没法动弹也没法抹去眼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他只知道自己当初确实想错了,路口分别还不是故事结局——哪有那么潦草的结局呢?

 

不论如何,他得尽快回到贝克兰德。

 

埃德萨克这样想着,余光里的年轻人已经冲到足够近的距离。他顿了顿,从兜里摸出厚厚一叠银片,抡直手臂扔了出去。

 

“队长!伦纳德!”年轻人大喊着,接着是一串难懂的单词。远超常量的沉眠符咒和安魂符咒在空中飞散,银制表面闪闪发亮,像是飘落的雪花。下一秒,它们一齐燃烧起来,暗红和冰蓝的火焰升腾而起,在市政广场的天空上连绵成一堵火墙。火焰噼里啪啦燃烧着,等到它们消失的时候,市政广场已经笼进了深沉的黑色里。

 

现在因斯连一丝挣扎的动作都没了,彻底陷入了昏迷。大门关合,亡灵散去,广场里,帐篷前,到处是躺得歪七扭八的人,胳膊大腿彼此交叠。埃德萨克晃了两下,也一头栽了下去。

 

“……哇哦。”克莱恩朝邓恩和伦纳德讪讪地笑了笑。

 

“这玩意可比催泪瓦斯好用多了。”他小声说。

 

 

 

13

 

特莉丝摘下帽子挡住腹部的伤口,欣赏起身后飞速掠过的风景来。第一位赶来的是个中年男人,裹着乘务员的制服,小心推开车厢末端的铁门。长期跟随列车奔波让他显得很狼狈,眼皮耷拉着,青黑色的胡茬在下巴上到处冒出。看见特莉丝的一瞬间,他睁大了双眼,当即扭头准备大喊。

 

特莉丝捂住了他的嘴。

 

乘务员像被拎出水面的鱼一样在她手里抖动,破碎的话语在喉咙里咕噜噜翻滚,特莉丝一手刀敲在他后颈上。男人彻底没了动静,软软地瘫倒下来。她厌烦地躲开,任由男人栽到地上,又伸脚拨弄了两下。确认这人真的不会醒来之后,特莉丝连拖带拽地把他弄进不远的杂物收藏室里。那身乘务员制服被她迅速剥下来。

 

希望这个可怜人被发现光溜溜地倒在杂物室之后,不要羞愧到自杀。特莉丝有些恶意地想着,换上深红色的制服,捏了捏耳环将自己换了个模样。

 

五分钟后,这个冒牌乘务员神态自若地走出杂物室。

 

她看起来与正牌货全无两样,同样的眼圈深重,同样的胡子拉碴。特莉丝摆出一副疲惫而沮丧的样子,男人的同事们正朝她走过来,用一种堪称随意的语气询问是否有见到那个逃上这辆列车的通缉犯。

 

“我刚去车尾看过了,空荡荡的,连个影子都没有,”特莉丝说,“要我说,那人准是怕被捉个正着,跳车逃走了。”

 

“从这种速度的列车上跳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谁知道呢!或者他已经混进了车上,正藏在乘客里也说不定。”她耸耸肩,侧身避让开这群人,“我去车前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他也有可能正像只壁虎一样趴在车顶上!那你可就错过了!”

 

他们没对特莉丝起丝毫疑心,嬉笑着从她的身边经过。乘客吵闹地交头接耳,话语混杂在一起,漂浮在车厢上空。特莉丝越过一排排锃亮的皮质座椅,从狭窄的过道里挤过去,有些嘲弄地想,这些乘客与乘务员,这些幸福的,幸运的人,他们对一个通缉犯正从自己身边走过一事浑然不知,因此还能快活地笑出来。

 

等彻底看不见男人的同事们后,她拉开卫生间的门,捏着鼻子走了进去。

 

窗外青葱的绿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跃动的金色,塔索克河粼粼的水面在窗外展开。渔夫晃晃悠悠划动船桨,金子在船底破碎又重聚。特莉丝向上推开车窗,狂暴的风一下子切过她的面庞,席卷了这间卫生间。门被撞得哐当直响,外面有人催促着大喊。她没有理会,一只脚踩在了窗框上。

 

她得尽快找个位置处理伤口,不然失血和感染会迅速带走她的生命。在那之后,她会顺流抵达维尼亚,在这个小镇重新乘车——他们将注意力放在车上,反倒让她钻了空——再然后,三站之后她会立刻下车,改用别的方法前往“万都之都”贝克兰德。

 

特莉丝翻过窗户一跃而下,接触到水面的瞬间感觉自己腹部的伤口又撕裂开来。疼痛和河水一起从头顶压下,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

 

她挣扎着浮出水面,大口喘着气,往岸边游去。

 

 

 

14

 

女神之剑克雷斯泰·塞西玛姗姗来迟。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他在看到市政广场层层叠叠堆压着的人时,仍然倒吸了一口气。

 

“……很高兴你们没有遭遇太多危险,教会会做好善后工作的,包括因斯,还有特莉丝和伦纳德的事情。”他盯着一脸心虚的三个值夜者,语气真诚地说,“但是我想述职工作是必要的,圣安东尼大主教有些事想跟你们谈谈。”

 

“圣,圣安东尼大主教?”伦纳德结结巴巴地说。

 

“是的,所以我想你们今晚得尽快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前往贝克兰德的火车票已经准备好了。”他把三张票递到邓恩手里,露出一个微笑,“明天中午十二点零五,廷根到贝克兰德,记得不要迟到了。”

 

 

 

-end-

*最后一篇summary是一个很冷的双关,doctor做医生和博士的意,想着“亚当既然以前是研究员,那么肯定是博士吧”的想法在这里用了,我知道很冷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冷笑话……(我居然在解释笑话我在干什么

*有些角色比其他角色更平等:指因斯在全篇承受了作者最多的关(迫)怀(害)

*再胡乱说一点吧:

终于写完了!

自己一直很想写类似odd taxi式的,节奏紧凑剧情环环相扣的群像故事,终于借着这个机会成功尝试了一遍!当然字数狠狠地超了就是了……以前预计的是1w搞定,再然后扩到2w,然后写着写着把剧情一点点填补完善后就到了4w……反正终于写完啦我自由了!

因为是远比以前写的东西复杂的故事(也没复杂到哪去其实),写的时候真的很痛苦,但是不写更痛苦,自己一个人慢慢磨蹭,最后也终于搞定了!这次的故事我很满意,也希望能给读到这里的朋友带来豁然开朗的畅快感!如果有朋友愿意跟我讨论剧情细节伏笔我会更开心!下次(不知道啥时候)再见!

 

Aster(lof:杂图堆放地)

2022年6月4日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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