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图堆放地

君の死ねない瞳がキラッと光りだした時
そう知らない歌でも歌いに遠くへ行こうぜ

【莫雷蒂家】【无cp】世界寿命最后一日(下)

Summary:

盼望着的接下来的早晨,却平静地到来。

 

Warning:

无cp,因为对《神明陨落后》里一些没交代清楚的事情耿耿于怀而写的一篇,前篇修订了一点,建议先看前篇。

作者为醋包饺子,有很多bug和经不起推敲的地方,作者给大家表演滑跪土下座,红豆泥私密马赛。



4

 

 

“梅丽莎,”班森小声叫她,“你在害怕吗。”

 

“什么?”

 

梅丽莎说着,扭过头来。雨下得更大了些,在密集的雨声里,混杂着某种黏重又拖沓的脚步声。过了一会,莫雷蒂家的房门被暴躁又急切地撞响。两个人交换一个眼神,一齐闭上了嘴。在连续不断的噪音中,梅丽莎走过去,把她在门锁上设的机关加固了一遍又一遍。这种小把戏是否真的有用,她心里并无底气,然而不这么做,却又无法心安。

 

回来的时候,班森听见她自言自语:“确实有点。”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对于你的故事,米切尔先生的小说,对于克莱恩,以及故事里那个他身上的年轻人的灵魂——对于这一切的真相,你在害怕吗?班森张了张嘴,把问题又咽了回去。他想,大约梅丽莎比自己更清楚她的回答意味着什么。

 

 

 

梅丽莎从柔软的床上睁开眼睛。晨光落在脸上,弄得她皮肤热乎乎地发痒。这正是廷根每一个宁静美好的清晨,她爬起来,盯着天花板发呆。天花板被照得很亮,她甚至能看清角落里细小的蛛网。这种平静持续了两秒,她的大脑才逐渐从长而沉的梦中醒来。

 

前一夜的记忆像是隔了一整个世纪那样遥远,包括灰雾上的殿堂、面具下的人影还有强光下支离破碎的自己……

 

那不是自己。

 

那不是她,梅丽莎突然意识到,而是别的什么人——克莱恩,周明瑞,或者愚者——身体碎成了透明的怪物。她一下跳起来,趿着拖鞋去够伦纳德的手稿。记忆在脑海里变得格外清晰,她还记得在手稿的最后,伦纳德这么写:天尊正在他的意识中复生。这是每个非凡者都将不得不面对的事情,既非考验也非挑战,因为没人能达成胜利全身而退。这条路上的先往者无法被消灭,他们已经随着魔药一起,变成了后来者的道路本身,然而凡事也总有例外。

 

手稿哗啦啦翻页,很快落到最后。梅丽莎看见黑色的墨水潦草地写着:克莱恩说:“我将于不日死去。”

 

死亡,梅丽莎想,这一方法早被证实可行。那个白银城的造物主、太阳神或是上帝不就是这样?她不关心那些啰嗦的头衔,但她回忆起书里描绘的历史:死去,被人分食,再重拾自己。一瞬间,昨晚破碎的噩梦又重新笼罩了她,梅丽莎再也坐不住,立刻把手提箱从角落拖出来,胡乱塞好东西,冲出家门。

 

她先去潦草地跟邻居道了别,而后匆匆赶往蒸汽列车站。那副急切的神色,说不上是她正追逐着真相,或是残忍的真相追逐着她。对于梅丽莎而言,她只一想到克莱恩可能正在这世上某一角落重复经历着死亡便感到坐立难安,尽管这焦虑毫无意义——任何人都不可能分担自己看不到的痛苦。

 

相比贝克兰德,廷根这座小城的车站显得空荡而荒凉,很少有人愿意这时候到处跑。唯一一个售票员坐在那里,一手捏着报纸,一手撑着脑袋打瞌睡。梅丽莎快步走过去,喊了他几声才将他叫醒。

 

“请给我一张最快出发的车票,谢谢。”她说。

 

“去哪的?”

 

“无论哪都行,但要离现在最近的一班。”

 

他直起身子,困惑的眼神扫过梅丽莎:“……你需要帮助吗?”

 

不,不用,梅丽莎谢绝了他的这份好意。十几分钟后,列车开动时,她坐在座位上,忍不住把攥在手心的那薄薄一张车票拿出来看了又看。间海,利蒙城,间海,利蒙城。她嘟嘟哝哝,念了又念,好像这样就能让她确信自己手上仍牵着无形的蛛丝,只要她愿意往前,就永远不会丢失方向一样。窗外的风景很快变得模糊,枯绿的树和灰黄的天揉在一起,变成一片单调乏味的浅灰色,等到浅灰色变深变沉,低低压在头顶的时候,列车开始长长地鸣笛,示意他们就快要抵达目的地。

 

 

利蒙城不比廷根更繁华,只有零星几个人在车站周围吆喝着,卖力地招揽着生意。梅丽莎刚出来,他们就像食腐的乌鸦一样呼啦围了上来,一个头发焦黄的男人挤进包围圈,挥舞着手臂,大声宣告新的优惠活动:旅馆周年店庆!现在入住的旅客八五折,还可免费体验本店特色全自动许愿机!

 

那些被他撞到的人发出不满的呼噜声。梅丽莎顿了一下,男人立刻凑上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传说中利蒙城的全自动许愿机能实现任何人的任何愿望。只要一便士!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为什么不来试一试呢?”

 

 

 

梅丽莎跟着他穿过几条街巷,很快来到一栋二层小楼的狭隘门面前。里面几乎没什么人,大概是由于最近多雨的缘故,空气里散发着潮湿的味道。男人一边絮叨着抱怨生意不景气,一边揭掉店门口被雨打湿的狂欢节海报。第五次造作的叹气后,他转过身,示意梅丽莎到木头吧台这来:“我来给你办入住手续。你要住几天?”

 

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在期盼地问:你能住几天?

 

梅丽莎说:“我能先看看那台许愿机吗?”

 

“当然可以。”

 

他转进仓库,一阵翻找后,推着一个盖着粗布的狭长物什走了出来。梅丽莎屏住呼吸,注视着粗布滑落,露出里面由齿轮、轴承、铆钉还有金属管组成的黄铜色怪物。男人在旁边热络地介绍这许愿机与旅馆的不解渊源(据他所说,就连这家破败旅馆也是店长朝许愿机许愿的产物),不过梅丽莎对此则不很感兴趣。她盯着浑浊的玻璃,还有玻璃上轻微晃动的自己的倒影,从兜里摸出一便士,塞了进去。

 

难以想象这台上了年纪的机器仍能顺畅地运作起来。叮铃哐啷的一阵响,机器迅速吞下那枚硬币,然后传来齿轮转动咬合的声响。

 

梅丽莎握住把手。她没什么需要许愿机实现的愿望。即便是渴望真相,渴望与克莱恩或是周明瑞见上一面,那也不是许愿机能有帮助的。但她还是拉下把手,期盼地看向缓缓敞开的柜门。

 

一张纸被许愿机吐出来。

 

梅丽莎接过那张纸。男人也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纸上内容,然后立刻惊讶地叫喊起来:“哇——特等奖!”

 

不知为何,梅丽莎觉得他感叹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刻意。

 

她把纸条翻过来,红笔圈起来的特等奖几个字下边画着一个简笔画小人。制作者显然美术水平不怎么样,起码比班森他女儿好不到哪去,简笔画小人手舞足蹈咧嘴大笑,边上还很神气地写:恭喜你心想事成!梅丽莎看着兴奋的小人一时语塞,不知自己是愤怒还是觉得好笑,无论如何,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梅丽莎问:“特等奖是什么?”

 

男人很快回答:“罗思德群岛五日游。”

 

“你跟那边的人都串通好了对吗?”她又问,“我去那里会被当做什么?一只待宰的肥羊?然后在陌生地巡礼一圈,顺便掏空我的钱包?”

 

原本在男人喉咙里的“是”被硬生生塞了回去,变成一句含糊的咕哝,不太有气势地从嗓子眼泄出来。梅丽莎紧张地提着气,等待对方暴起发难,可又一阵沉默和犹豫过后,男人皱起的眉毛伸展开,显出一点松快来。他坦荡承认了那点小算盘,但又辩解说,他们并不打算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引来顾客,再从中讨点好处罢了。其他人也会这么帮衬他们,算作萧条时的松散联盟。

 

“那二等奖是什么?”

 

“康斯顿城三日游。”男人说。

 

康斯顿,梅丽莎知道那座城市,就在她过来的列车上,有那么一会,她能透过车窗打量那座钢筋水泥骨架的城市。

 

“末等奖呢?”

 

他讪讪地笑起来,双手揪着吊带裤的毛边不住摩挲着,露出点窘迫的含义。梅丽莎注意到他背带上的扣子不翼而飞了一个,另一个则布满锈痕。“就在这,利蒙城三日游,”男人说,“列车站那群人都指着你在这多住几天,然后也能去照顾照顾他们生意,吃点喝点。相对的,他们的客人也会介绍给我们。”

 

“……你叫什么?”

 

“弗拉姆,弗拉姆·戴维斯。”

 

“好吧弗拉姆,”梅丽莎盯着他深蓝色的眼睛说,“特等奖能当场兑换吗?我现在就想去罗思德群岛。”

 

 

 

5

 

雨越来越大,但水声却奇妙地消失了,好像天上那些水滴都落到了巨大的空洞中,或是他们被吞进了海洋的胃里。从窗户缝、门缝中,水正源源不断地渗进来,班森几次起身,试图把地上的水拖干净,但很快地板又被打湿,黏上一层湿漉漉的灰尘。他们两人都清楚外面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这是个危险的征兆——以前他们虽然也存在,但被官方非凡者控制在了一个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只要足够小心,日子也不是不能过下去。然而变化来得这么突兀又明显,好像正一步步印证人们以前的闲语,比如末日的靠近和神明的陨落。

 

班森再一次把抹布洗净,看着黑色的水聚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流下水池。他小声说:“……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

 

很可惜,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或者答案是没有。

 

 

 

弗拉姆答应了梅丽莎的请求,并展现了他惊人的行动力。很快,梅丽莎就乘上了通往罗思德群岛的小型轮船。船身摇晃着,在海面上刻出白色的浪花,弗拉姆无数次在梅丽莎耳边念叨自己在来到利蒙之前,在山里作为猎户生存的日子,以希望她将自己留在身边担任保镖,可惜她权当做了耳旁风。在轮船刚刚靠岸,甚至没来得及停稳的时候,梅丽莎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跳下了岸,一溜烟消失在巷子深处。

 

她的目标明确——“飞鱼与酒”离岸边没多远,她很快看到被烟熏得黝黑的标牌。一盏油灯挂在门口,火光刚刚够梅丽莎认出店名。几个人蹲在灯下抽烟,巷子里几个酒鬼扣着喉咙伛偻着腰,正把胃里的东西往外呕。

 

梅丽莎小心避过他们,绕到酒馆后方。通往二楼的木梯隐藏在一堆杂物后面,木板破破烂烂,看起来像是许久前经历过一场灾后重建,她要小心控制自己的脚步,才能让楼梯不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没人注意到她,醉醺醺的酒鬼们在楼下闹作一团,很快争吵变成了争斗,武器也从唾沫星子升级成了拳头和空酒瓶。一片混乱中,梅丽莎极轻又快地上了楼。

 

二楼没有人。狭窄的走廊里堆满了箱子,因而甚至比拥挤的一楼更要让人透不过气。外侧的地板很干净,看得出还有人常常在这活动——这儿酒吧常有的不法交易——越往里走灰尘就越重,显出一副少有打理的样子。会客厅和贮藏室虚掩着门,尴尬地挤在走廊一侧。梅丽莎从箱子空隙间钻过去,天花板在她头顶沉沉地压下来,她不得不低下头,好避免自己撞上去。

 

楼下的大门被猛地踹开,有人扣下了扳机,像气泡一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飘上来,因为隔了层木板而显得虚幻。

 

梅丽莎不知道自己期望得到什么。一个与海盗、猎人都关系紧密的地方的地方,疯狂冒险家名号的发源地,按理说得有些值钱消息,但她全无头绪,像是放弃了地图和指南针,任凭直觉在海上漂荡的领航员——她得抓紧时间。

 

她尝试着推开最内侧的门。

 

一个杂物间,地上洒满了纸张,看起来像是旧的报纸,角落里黏满没清扫干净的蜘蛛网,除此以外再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梅丽莎被灰呛得咳嗽起来,半天才从包里摸出小灯,就着光仔细打量起来。

 

这时她才意识到,那些她原以为是旧报纸的东西,实际上是无数过了期的悬赏令,从杂物间墙根一直贴到天花板上,给墙面裹上厚厚一层死皮。尘埃在空中缓慢地移动,在光里抖落下细小的阴影,那些悬赏令上的人们就从这阴影后一齐凝视着她。他们大多表情阴郁,也有几个对着镜头露出一丝讥笑,横肉扭动,把脸上的疤痕都拧成了一个结。几乎所有悬赏令都被潦草地用红笔画上了叉,颜色因为氧化而发白,表明他们在不知何时何地变成了一堆闪亮的金镑。

 

梅丽莎拿着灯转了一圈,终于在上方角落里找到张没被划掉的悬赏令。

 

上面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颧骨高耸,面庞消瘦,显出点不近人情的刻薄。一双眼睛藏在帽檐下的阴影里,冷漠地看向前方。最下方的黑色数字告诉梅丽莎,这个人的脑袋价值五万金镑。她凑上去,思索片刻,把这张通缉令从墙上剥下来。

 

一个沉甸甸的,冰凉的东西抵上了她的后脑。

 

“建议你不要乱动,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举起双手,慢慢转过身来。”

 

一个稍显苍老的男声。

 

梅丽莎顺从地照做。

 

来人弯着腰,高而胖的身子顶住天花板,脸颊的肉扁下来,堆在颧骨上,形成了一层层的褶皱。他身上沾满酒气,拿枪的手却很稳,没有一丝动摇,梅丽莎能看清他手上因为长期握枪而形成的茧子——对方显然在灰色领域摸爬滚打过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这间酒吧的老板,梅丽莎猜测。

 

“楼下设了爆炸装置,如果一段时间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就会自己启动。”她说。

 

“你说守在楼梯口那个小东西吗?一枪就报废了。”男人随口说,把枪口又往前顶了顶,示意她不要乱动。保持着这个距离,他缓缓弯下腰,展开梅丽莎剥下来的悬赏令。年轻人冷漠的脸露出来。男人眯了眯眼睛,一字一顿地念:“格尔曼·斯帕罗。”

 

梅丽莎问:“你认识他吗?”

 

“没打过照面,但在这海上有一定年头的人都认识他。他来我店里,揍了我的酒保,砸毁了大半个吧台,还提走了当时这海上大部分出名海盗的脑袋,”酒吧老板单手摸出条烟点上,吸气吐气,火星明明灭灭,“所以我出来单干了。倒是你——你一看就不是这道上的人,你找他做什么?被他杀了全家所以热血上脑跑出来复仇?总不能是仰慕疯狂冒险家的名号吧。”

 

梅丽莎说:“不,我不认识他。”

 

“那为什么?”

 

她抬起头,皱着眉毛。两秒后,酒吧老板意识到她并非在斟酌字句,而是正看向他身后的某处。

 

他猛地转过身去,几乎是同时扣下了扳机。

 

子弹没入房顶。有人站在他身后,一只手钳住他的手腕,逼着枪口向上抬起。他另一只手摸向腰间的匕首,但手腕上的力量拽着他,将他摔在门口堆叠的木箱上。木板稀里哗啦散开,女孩的灯在视网膜边缘变成一个泛白的点,摇晃着着,跟入侵者明亮的深蓝色眼睛重叠在一起。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但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利索的手刀,晃动的白光被黑暗所覆盖,他彻底昏死过去。

 

“快走!下面人追上来了!”入侵者一边大喊一边拽过梅丽莎。

 

“从这边走!我会把楼梯炸掉。”

 

梅丽莎捡起悬赏令,一脚踹开起居室的大门,冲到了窗边。夜晚的街道背面安静又昏暗,那些迫近的嘈杂好像一下子就变得遥远。她撞碎玻璃,爬上窗台跃了下去,夜风撞在她身上,像刀子割过她的嘴唇。身旁的人在她身后两米,也跟着跳下窗台。

 

两秒后,她摔在地上,滚了两圈,沉闷的爆炸声顺着地面传过来。一只手伸到面前,但她没接,站起身来自己拍了拍土。火光在深色的背景里格外显眼,烟被风吹着不住得飘,许多人从酒馆里冲出去,尖叫着奔向码头。

 

“漂亮啊!白鲨也在这里横行太久了。”金发的猎人大笑起来,“之前还以为你那小玩意坏了呢,涉及到什么非凡能力吗?不能说也没关系,是你自己做的吧,很厉害啊。可惜爆炸规模不很大,要是能把他房顶掀上天——”

 

“你是达尼兹,对吗?”梅丽莎打断了他。

 

笑声停止了。

 

“‘冰山中将’艾德雯娜·爱德华兹的下属,‘黄金梦想号’的第四水手长烈焰达尼兹,现在则是愚者教会的神使。”

 

“不要在这里说,回船上去再。”

 

他的笑容就像落进沸水里的糖一样迅速溶化了,变得严肃而平静,一起消失的还有他以前装出来的那份窘迫。梅丽莎明白,这就是事实。她被对方拽着混进四散奔逃的人群里,周围是起伏的呼喊声和叫骂声,酒味、汗臭味和脂粉味推搡着她。很快,有些腥咸的海风灌了进来,她看见临着码头的船。几个人正堵在前面,挨个审问每一个路过的人——理所当然地,他们要先从今天入港的可疑人员查起。两个人靠过去,那些人立刻扬起眉毛,显出一丝粗鲁的神气。在他们开口之前达尼兹就动手了,这次,他的动作比在酒馆二楼还快,几个人迅速被撂倒在地,像失去意识的醉鬼一样横在街角——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醉鬼,他们不会引来任何额外注意。

 

达尼兹翻上船,将梅丽莎引进船长室。船开了,船身摇晃着,离橘黄的海岸线越来越远。他转过身问:“所以你溜进’飞鱼与酒’,就只是为了一张悬赏令吗?”

 

“其实……没必要那么大阵仗冲进来找我。我能自己解决。”她说。

 

“好吧。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第二天我的脑袋就会出现在教堂的门口。我个人是不太想遭遇这种事的啦。”

 

“是因为格尔曼·斯帕罗吗?”

 

达尼兹专注地盯着仪表罗盘,没有说话。

 

“他是什么样的人?”

 

“……很冷淡的人,有时候对人很残酷。”像是终于没法躲过去,他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向梅丽莎。船长室的顶灯很亮,照在他焦黄色的头发和眉毛上,给他下半张脸都投下影子。在这影子里,唯独一双深蓝色眼睛明亮而又坦诚地看向梅丽莎,表明它的主人将知无不言:“但意外是个还不错的人……可惜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那你认识道恩·唐泰斯吗?”

 

“正义小姐有时会提起他,听说是教会的赞助商。新兴的教会是这样啦,资金方面很多时候要依赖他人。”

 

是的,没错。在很久以前梅丽莎见过他。那时对方表现得可敬、体贴、有礼,正像每一个合格的陌生长辈一样,并无半点不妥逾矩之处。

 

“梅林·赫尔墨斯呢?“

 

“教会里的天使,经常在外面出任务,应该很厉害,只是没见过面。”

 

“夏洛克·莫里亚蒂呢?”

 

“啊,不太了解。有海盗的小道消息说,这是格尔曼的原名,不过消息不保真啊。”

 

“……那克莱恩·莫雷蒂呢?”

 

“那是谁?”

 

好奇的口吻。

 

达尼兹兴致盎然地接着问:“我不认识。是教会里的什么人吗?”

 

“不,是我的哥哥。他已经去世了。”梅丽莎说。

 

“确实,你们姓都一样……我是说,抱歉,听到这个。”

 

“没关系。”梅丽莎低下头,有点不敢再去面对如此坦率真诚的对方。她原本还想再问问周明瑞,问问那个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但达尼兹显然不知道答案,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名字该怎么念。对方就像是一个在世上不被知晓的幽灵。你要如何证明一个幽灵的存在?所以直到最后,她也什么都没说。

 

拜亚姆港口的灯火越来越近,在黑夜中像鬼魂一样摇动着,被风吹成长长扁扁的几缕。在又一阵难捱的沉默后,达尼兹站起来宣布他们就快要抵达目的地了,星星将会在拜亚姆的愚者教堂等着她。梅丽莎想问问,对于将发生的一切,他是否知道些什么,但对方告诉她,自己也只是负责将她送至此处,除此之外的事情并不了解。

 

船终于靠岸了,达尼兹倚在围栏上目送梅丽莎离开。在她经过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

 

“……之前店里的那个,是货真价实的许愿机。”

 

梅丽莎绊了一下,感到自己手心脚心都在冒汗。之前抽奖的时候,她心里正想些什么?梅丽莎下意识在兜里捏住了那张特等奖奖券。简笔画小人丑陋地笑着,上书七个大字:恭喜您心想事成!

 

她当时是不是正……期盼着能见到谁呢?

 

 

 

6

 

“你见到那个人了吗?”班森急切地问。

 

没有回应。梅丽莎站在原地,像一具披上夜色的雕像。烛火从下方照亮了她一小块面颊,使得班森能看清她颤抖的眼皮和咬紧的嘴唇。他又试探着问:“梅丽莎?”

 

“……我不知道。”

 

“什么?”

 

“我是说,我不知道,班森。”梅丽莎说。

 

“不,我不理解。”他皱起眉。

 

“这只是个故事,是编造出来的……那时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开头,我就觉得,我应该要把它继续讲述下去。”

 

“但是……”

 

“那不是真的,你知道的,”她说得很艰难,仿佛那蜡烛的火焰正抵着她的喉咙燃烧,让她的话语变得干涩,难以吐露。“米切尔先生没给我什么手稿,我也没有真的收到指引,到处跑来跑去——这只是个故事,班森。我不知道……我还没想好结局。”它没有像过程那样自然地跃入脑海,被硬生生掐断了,像书籍尾页的未完待续一样刺眼。

 

她的兄长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为什么?可他什么都没说。

 

“你知道那不可能,不会是……克莱恩不像那样的。”梅丽莎局促地笑起来,“他那死读书的性子,哪干得出给人留信这种事,也没法在非凡者圈子里混地风生水起。如果真是他的话,大概在我面前都能憋半天说不出话吧。而且最重要的是,克莱恩已经……”

 

她闭紧了嘴,再不肯说下去。

 

克莱恩已经去世了。

 

这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实,但他们谁也没捅破,大概是因为在世界寿命最后一日,总得留给人一些做梦的权利。外面到处是黏黏糊糊的水声,从屋顶、墙外各处涌来,窗帘掩着,透不出外面一点状况,也不泄出一点光,世上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班森拢过梅丽莎的肩膀,给了她一个拥抱。

 

这么近的距离,班森看见梅丽莎嘴唇一张一合。她在无声地说:“我倒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莫雷蒂家的大门“哐”地敞开,黏腻的海水瞬间涌了进来。

 

但那些细细索索的声音随即被更宏大、更遥远的巨响盖住了——两人愣了一秒,随即意识到那是钟声,从贝克兰德的中心像潮水一样涌来,淹没这座城市的每一户人家。城中心的那座大钟已经废弃许久,此刻却突然活了过来,发疯一样开始敲动。梅丽莎扭头看向窗外,绷直了身子,浑身颤抖着,但下一秒,对于自己为何盯着窗户一事,她却完全没有头绪了。她松弛下来,茫然地眨眨眼,惊讶地发现自己眼眶有些湿润。

 

“梅丽莎?”

 

梅丽莎猛地转过身去。班森正用一种同样错愕的神情看着自己:“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她说着,没由来地心慌起来。这感觉像是她忘记了什么不该忘记的,很重要的事情。过去一天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像退潮后的海滩一样平展而光滑,在梅丽莎嶙峋的过往回忆中格格不入。她说:“肯定,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风从厅堂刮过,灰黄的天光从空处流进来,这时梅丽莎才意识到:黎明已经到来了。他们的街坊正从敞开的大门后向外打量着。空气里透着淡淡的雨水味道,显然昨晚刚下过雨,街面很干净,没有怪物也没有人来回走动,只有一个年轻人站在路中疑惑地四处张望,显得格格不入。

 

梅丽莎此前从未在这条街道见过这个人,但她还是张开嘴,想叫住他——很危险,不要在外面久待!

 

可是词句死在了嘴边,捆住她的舌头,让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的四肢自己动起来,拖着她往前走。班森在身后大声警告着,听起来却仿佛来自遥远的某处,她自顾自的地朝着屋外走过去,然而在她能够看清对方的脸之前,年轻人已经警惕地跑开了。

 

梅丽莎一只脚跨过了大门。

 

世界突然从她眼前消失了。梅丽莎觉得自己正向下坠落,又觉得自己正急速上升。她肺里的每一丝空气都在争先恐后地向外逃窜,而后又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梅丽莎,试图将她正被压成一个不太标准的圆。等她的双脚重新站到了地面上时,梅丽莎立刻干呕起来。

 

她正站在书店前——门将她传送到了这里——一抬头刚好看见伦纳德从隔壁小楼上走了下来,抱着一叠纸一边嘀嘀咕咕。梅丽莎听见“擦屁股”之类零零星星的抱怨,又好像听见了自己哥哥的名字,她正要仔细听听,伦纳德就发现了她,转身朝她懒洋洋地打起了招呼。

 

“最后一个受害者。”他说,在统计名单上记了一笔,又抬起头看向梅丽莎,“这事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等他走过来后,梅丽莎看了眼他怀里的一叠稿纸,问道:“是书定稿了吗?”

 

伦纳德摇摇头,说:“……没呢,结局还没有确定呢。”

 

 

 

伦纳德倚在客房门口,百无聊赖地用脚趾打着拍子。他看起来等了许久,整个人都显出一种惺忪地疲态,但在察觉到梅丽莎的靠近后,那种疲惫就像水汽一样从他身上流走了。伦纳德直起身子,朝梅丽莎打了个招呼:“明天,你也许会想见一个人。”

 

梅丽莎说:“比起这个,我有话要问你。”

 

伦纳德略显惊讶地看向她,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唐突,但她还是不管不顾地追问了下去:“那本小说……《诡秘之主》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吧。”

 

“你清楚答案。”

 

他说得没错,但梅丽莎不能不接着往下问:“那克莱恩……他是克莱恩吗?”

 

“你知道沼泽人吗?罗塞尔大帝设想的那个。”伦纳德突然问。

 

“什么?”

 

“比如说,某人某天出门散步,路过一片沼泽时不幸被闪电击中了,而恰巧另一束闪电在此刻击中他身旁的沼泽。一种奇妙的反应发生了,一个全新的人——一个与死去的人完全相同的人诞生了,从相貌、结构、知识到记忆都与原版全无二致。他像刚死去的男人一样结束散步回到家,打开家门,与他的家人们打招呼,然后第二天去上班,接着干一切男人没有干完的事情……你认为他的家人们会怎么想?”

 

梅丽莎扫了眼那厚厚一沓手稿。

 

“那事情再变化一些:让我们假定外表是这一系列事件中最不重要的因素。两个倒霉的受害者被揉成了一个新的灵魂,塞进一个身躯里。他拥有两份记忆,两份知识,对于过往,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当他朝你微笑时,你能看出陌生的影子,但其中也有着完全没变的成分——”

 

“这不一样!”

 

伦纳德无视了她的抗议,自顾自地说:“他仍然将自己视做你的家人,而你清楚,你的家人也在那之中。你要承认他吗?”

 

梅丽莎失语了。对于这个问题,简单的“是”或者“不是”都过于草率,她没法立刻给出答复。她侧过头,不眠者绿色的眼底正映着一轮红色的月亮。

 

她问:“……你会怎么做?”

 

“我?我的意见没有参考价值,梅丽莎。你的看法是最重要的。”伦纳德很快回答,“有些事情对于我们司空见惯,但那并不代表正确,更不代表你要接受它。”

 

“所以就把难题都推给我。”她苦涩而讥诮地说。

 

他们所做的,是多么残忍的事——将被蒙在鼓里的人拉出来,击碎她的长梦,给她血淋淋的真相,然后再让她去审判亲人。现在,她一想起和克莱恩(暂且先这么称呼)在廷根的最后那点快乐时光,都觉得像是从他人手中偷来的,教人坐立不安。好几次梅丽莎想站起来,大声指责对方的傲慢与自说自话,可她又无法否认是她自作主张一路追过来,像追着猫尾巴不放的天真老鼠。

 

追着不放也无济于事。美好时光过去就是过去,亲密的人死去也就是死去……可她眼前是不是就有个作弊的机会?

 

最后梅丽莎低下头,手里还捏着伦纳德的手稿。她想把这还回去,但对方摆手拒绝了她,说原本就没什么出版计划,这故事本就属于梅丽莎。

 

“那结局呢?这还剩一点没写完。”她问。

 

伦纳德双手插在兜里,朝她微笑起来:“结局要由你自己决定。”

 

梅丽莎沉默着,不可置否。时间已经很晚了,拜亚姆的房屋大多熄了灯,隔了很远才会有一点光,往街道上投下微弱的阴影。海浪声拍击着窗户,伦纳德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来,没有点烟,只是开开合合,弄得屋子里都是弹片咔哒作响声。再过了一会,他像终于厌烦了这幼稚的行为,把火机塞了回去。开口准备告辞时,梅丽莎拦下了他。

 

“……等一下!米切尔先生。”

 

伦纳德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她。

 

“……还有些其他的事,想一起问问你。”她声音很小,伦纳德却听得清楚,“首先,那个名字——你在手稿里标注出来的——你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念吗?”

 

 

 

7

 

伦纳德朝她道别,转身带上了房门。门锁咔哒一声响,屋里重归安静。现在,这里又只剩梅丽莎一个人了。

 

这一路收来的零碎玩意被她放在桌上,钥匙、人偶、奖券、悬赏单,胡乱堆做一堆,最前面的还是伦纳德的手稿。她摊开第一章,对着结尾发呆——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我。隔着狰狞的、漆黑的墨迹,她仿佛在和一个面目不清的生魂对峙,一个年轻人茫然的眼睛透过字迹回望她。梅丽莎不禁想:在久远的过去、正不断流淌的现在和不远处的未来,克莱恩是否算作死去,又是否算作仍然活着,抑或者只是在生与死之间暧昧的边界上跳舞?然后她又想到,在这种混乱的世界里,生与死的界限难道真的有那么分明?那么重要?

 

梅丽莎坐在床边,咬紧了嘴唇。对于这些艰涩的问题,她当然得不出个答案。她只知道在过去的近十年里,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期盼着想见到一个实实在在的,散发着温度的兄长,跟他聊聊,不论是质问还是问候。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梅丽莎的眼前变得模糊起来。她使劲眨了眨眼,仍无法阻止这种变化——像干涸已久的地面突然掘出泉眼一般令人诧异,她发现自己正在黑暗的房间不断落下眼泪。

 

第二天早上她爬起来,前往火车站买了返程的车票,两张,而后来到了愚者教堂对面的酒馆,在窗边找个位置耐心等待起来。

 

此时她怀着的是怎样的心情,就连本人都难说,但很快她就等到了要等的人——他推开酒吧的门,站在明暗分界线上探头张望,阳光涌来,昏暗的酒吧都因为他的举动亮堂起来。

 

她抬起眼,朝对方打了个招呼。年轻人快步走过来,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这个普通的,在拜亚姆随处可见的年轻人,严格算来,这是梅丽莎第一次见到他。他的一半侧脸被阳光照亮,梅丽莎几乎能看见那些细小的绒毛。也就是在这时,她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非游魂也并非幽灵,血肉确实存在而心脏确实跳动,更重要的是——他明明与克莱恩长得全然不一样,可她却总觉得克莱恩正透过那双棕色的眼睛打量着她。

 

梅丽莎接过他的名片,上面是一个熟悉却不认识的名字。她能看出对面的人对她抱有诸多疑问,而她也恰巧如此。两个同等疑惑的人将坐在这交换答案。在此之前,她说:“在此之前,希望你能耐心听我讲下去。”

 

 

 

-end-

*故事结构学习了手游《少女前线》主线第七章夜战剧情《片面回忆》。

*本子在准备了,只是因为形势不好还有作者懒癌一直在犹豫具体细节,不出意外能参CP29,应该

*圣诞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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